凤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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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9 16:48:00

丁大爷除了种地还做点小买卖。

我们村往东五六里横着一溜矮山,往南大约三里淌着一条小河,其余地方都是田地。

山是土山,海拔最高三四百米,高处种着稀稀拉拉的柏树,低平的地方,多被开垦成新的田地。远远望着,山是靛蓝的颜色,低低的横卧在田地尽头,无声无息地守护这一方热土。

丁大爷做小买卖就是去到山的那一边。他赶着一辆驴车,把山那边农户家里的粮食运到我们镇上粮所卖掉,中间赚点差价。这种生意在我们村叫“收粮食”。我们村算得上收粮食的大村,做这项生意的有十几户人家。干的大的,用六个轮子的卡车,干的一般的,用机动三轮车。像丁大爷这样的毛驴车,全村仅此一辆。

小毛驴怎么跑得过机动车?丁大爷只能去山里小村庄转一转。日子过得清贫。

每天下午五六点钟,“叮当叮当”小毛驴拉着丁大爷回来了。丁大爷趴坐在车上,一手拿着竹鞭,嘴里喊着:“驾驾,喔喔,慢着慢着...吁...”。遇到熟人,丁大爷抬抬身子,笑一笑:“哎,回来了。”有人跟他开玩笑:“呦,老丁,今天挣点?”丁大爷有点开心:“嗨,小意思...”。车尾叠放着装粮食的化肥袋子。袋子皱皱巴巴,有的扯了线,耷拉着线头,好像比丁大爷还累。

丁大娘已在门口等候了。看见丁大爷回来,赶紧接过来。毛驴“昂次...昂次...”的叫着,被牵去饮水吃料。天还早,两人闸草、拌料。丁大娘还要喂猪、喂狗和鸡鸭。

院墙是石块儿磊的,一人高。屋子是半土胚、半砖头的,像个拱肩缩背的老人。两人房前屋后,进进出出,忙活个不停。等到太阳下去,只剩霞光满天的时候,丁大爷的晚饭端出来了。

家里没有电风扇,夏天的晚饭,丁大爷都是在街上吃。几块熏豆腐,一碟胡萝卜咸菜,三四个馒头,一大碗棒子面糊糊。他一边吃,一边跟纳凉的街坊聊天。

“老丁,今天买卖行不?”

“那是,忒行了。你们都吃过了?”

“吃了吃了,你赶紧吃。”

看着过于简朴的饭菜,街坊们偷偷侧目。几个媳妇背地里议论,怪罪丁大娘太会过日子:老爷们每天出力,鸡蛋不给吃一个,菜也不炒。省下钱,都给儿子。儿子比爹还像爹!

丁大爷聊天有意思。

“都说西头那谁有钱,他算有钱人?大明,你见过最有钱的人吗?”

“见过。”

“搁哪儿见得?谁?”

“比尔盖茨,电视上。”

“比什么...?他能有多少钱?”

“你说的这人有多少钱?”

“这人家,钱可海了去了!人家家里电视、空调不用说,地上铺着地毯,墙上挂着挂毯。地缝里随便扫扫,一簸箕零钱!”

众人觉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来。

大明故意逗他:“老丁,我曾经见过一万斤重的一条大鱼,你见过吗?”

丁大爷有点懵,“没有。你在哪儿见的?”

大明看着他——“在话本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夜深了,乘凉的人陆续回去睡了。丁大爷打开两张化肥袋子,铺在地下,沉沉地睡着了。

有一次,半夜停电,所有人搬出凉席在街上睡。这可把丁大爷高兴坏了,夜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陪过他。

“哎,哎,老孙,二民,大明,怎么着?”

“怎么着?停电了呗。”老孙理解他,“我说老丁,你这回可高兴了。心里想着,嗯?你们这些人,也有今天?也出来在街上睡?”

丁大爷被识破心理,“看你说的,不是屋里热吗?还是外头凉快。凉快不?”

老孙说:“凉快不凉快,你还不知道?”

丁大爷“嘿嘿嘿”地笑,像捡了什么便宜似的。

大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不知多久,小孩子都睡熟了。丁大爷的激动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不聊天了。这时候,突然来电了。

大家一片哗然。

老孙卷着凉席,笑着告别:“老丁,我们又走了,又剩你一人了。”

丁大爷怅然若失。这会儿,他多希望别来电,大伙儿都在街上睡一夜,哪怕只有这一夜。

丁大爷有个绝活——别鸡。

我们这个地方过年重视供奉祖宗。供品有馒头一碟、鱼一条、油炸丸子一碟、煮白肉一碟、生菜一碟,再就是最重要的,别鸡一只。

别好的鸡,昂首挺胸卧在盘子里,像是威猛的将军。两只翅膀一左一右在鸡嘴里衔着,头上鸡冠子鲜亮通红,圆眼睛瞪着像是在发怒,鸡身下两只爪子抓着盘沿。猛一看,有点像鹰。

年三十这天,从早上四点多到中午十二点,丁大爷挨家帮忙别鸡。杀鸡,一刀,干净利落。控出鸡血。盆里倒上沸水,把鸡往里一浸,迅速拔掉鸡毛。趁鸡热乎柔软,把鸡爪别到前面,翅膀放进鸡嘴里咬住。一只鲜亮、威武的供鸡,别好了。男主人双手捧过一只干净大盘子,把鸡端正放好。左右看看,够面儿!欢喜之余,不忘拿两盒好烟塞丁大爷兜里。丁大爷执意不收。

“都是街坊邻居,帮帮忙,应该的,哪能收东西呢!”为大家别鸡,他打心眼里乐意。

年年如此,三十年如一日。

后来,街上卖鸡的店铺也别鸡,每只收费10元。有人去店铺别鸡,可能觉得丁大爷老了,手脚不利索了。又过了几年,丁大爷生病了,已经没有人家麻烦他别鸡了。

丁大爷一生淳朴善良,竟有个不肖的儿子。

或许是丁大爷夫妻太过宠溺的原因,这年轻人游手好闲,不做任何工作,没有一点收入,却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丁大爷所有的收入都被他刮走。父子两个吃穿用度有如云泥之别。到了儿子娶亲的年纪,丁大爷早早地盖了一处整齐院子,准备了彩礼。近处没有提亲的人,远乡倒有人家对他家满意。

儿子顺利成婚、生子。丁大爷完成身为父亲的责任,颇受村里人认可。只是每日辛苦劳作,亲戚邻里替他不值,对他说:“你一人辛苦,万人享福。你吃好点,穿好点,人就过这一辈子。”丁大爷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老人对儿孙总是痴心不悔。

丁大爷大半辈子像牛马一样出力劳作,没有换来安乐的晚年。最后的几年,又添加了高血压、高血糖多种病,儿子更有了搜刮钱财的理由。终于,在一个雪后初晴的冬日,他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村里老孙会点看相。有一次,老孙聊到丁大爷,“这个老丁啊!头大耳朵薄,命里该干活。你看他,大高个子,大头,大眼睛,大嘴。耳朵大,但是忒薄,透着亮,长这种耳朵的人,没福。”

人啊,就像土地一样,有肥沃的土壤,也有贫瘠的山地。丁大爷,可能就是一块山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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