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以牧童的姿势和眼光，离开家园
现在，我想以一个诗人的名义，回到故乡
摇下车窗，许多人还记得我的小名，并喊出来
没人同我聊那些所谓的诗歌。他们都很忙
带着儿子去了村口，寻找久违的印记
而茂密的绿，从四面八方涌来，湮灭了我的思想
我看见，昔日圈牛的地方，耸起一栋三层小洋房
尘封已久的牧笛，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2.清晨鸡鸣在农村，手机的闹铃功能显得多余
最近的鸡，仿佛从床榻，从耳朵里钻出来
一声长鸣之后，远处开始应和
像海潮一样，此起彼伏，此消彼长
谁家的狗，鹦鹉学舌
偶尔一声两声，蹭舔此时的热度
持续半个钟，甚至略久的鸡鸣
随着晨曦散尽，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
统一塞回鸡圈。世界复归于
短暂的安宁
3.清晨鸡鸣（二）热闹的鸡鸣，自清晨6点开始
会在7点左右逐步降温
直至统一步调，戛然而止
村里有多少只公鸡
就会有多少声音竞相加入
没有哪只鸡，借故缺席
这种本应由人类传承的品质
直到今天，鸡们依旧保持
让人间，羞愧不已
4.汽车喇叭鸡鸣之后，一袋烟的工夫不到
我听到，另外一种耳熟能详的声音
它撕破如此美好的早晨，也刺穿了
涂在心墙上，那一层薄薄的湛蓝和澄泽
其实，文明有什么错。像赶早的村民们
追求殷实和幸福的脚步一样，永不会停歇
而农村和城市，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远
它们如此之近，近得只有一声汽车喇叭的距离
5.故乡印象将村子来一个90度角的翻转
把椭圆形的坝子看成脸面，截取
一段袅袅升腾的炊烟作胡子，眼前
就浮现出一位长须髯者的形象
春夏秋冬，随时令变换表情
世间的村落，不都是这样——
白天生长庄稼，安身立命
入夜，就在床榻上积淀梦想
等待下一个，红红火火的日头
自东边升起……
6.夜游拾音蝈蝈、纺织娘，在夏夜里
叫得最欢。并在露水成形之前
让音准和音色，调谐至最佳
有人在田垅里走，也阻止不了
它们隔空唱和的雅兴
聆听如此美妙的音符
怎能忍心，让它们轻易散失
我要一曲一曲，灌录于
脚上，朝夕相伴的皮鞋
这样，当我回到城市
走在现代化的街头，也不会
盲从于正在疯狂生长的杂音
时刻体感到，来自乡间
绿色的歌唱，原生的力量
7.治愈系你在城市里染上的耳鸣
农村会有土办法，替你治愈
山溪，是其中的一道良药
不用熬煎，也不用动嘴啜饮
坐下来，看晶莹甘冽的流水
从上游的绿荫里逶迤而出
在逐一与紫衣草、香蒲、石斛
探出的叶片，砥足寒暄
并找到创作的灵感，它
漫过卵石砂砾，于空阔里
发出，最为柔和动听的乐章
许多城里人来到乡间
都会虔诚地牵一条山溪
进入自己梦境，并在那里
濯洗浸入耳鼓里的纤尘
8.夏天的稻田（十四行）对于春播秋收的稻子，夏天
是温床，也是赖以拔节的力量
它以足够的绿意，婉约清丽的形象
活跃在，田野的五线谱上
从禾苗，到抖落黄金般的籽
稻子一生，从未离开过炽热的目光
农人们荷锄耕耘的姿势，决定着
稻子的内涵，最后的走向
无论如何，谷垛都是稻子的恶梦
更是它的坟茔。稻子最后的形状
可能是一些尘屑，也可能是一抔泥土
还可能，被搓成一根根稻草
接驳进司空见惯的故事里
以全新的词性，发出救赎的光芒
9.一棵稗草作为曾经的牧童，久违于农事的
分行文字制造者，走在与己无关的稻田
已经足够奢侈。这时候
一根稗草，映入我逐渐世故的眼帘
在扬穗之前，如何有效地
分辨出稗子和禾苗，我有着
来自祖辈，嫡传的经验
而此刻，面对一棵无辜的稗草
拔还是不拔。我陷于两难
其实，稗子掩入稻子的初衷
不一定是为了争抢稻子的饭碗
好比我从乡间，摇身一变
成为所谓的城里人，而根
却一直吸附于，远在农村的
那几亩水田，那几座山
10.桂花河你在外多年，桂花河
一直记得你的样子
走到它的身边，不是
用垂柳撩你拂你，就是
扬起河风，掀起细小的水纹
溅你一身的湿润
入夜，有人在河里唤你的小名
不用问，那是母亲
涨水那年，她奋力推你上岸
自己，却再也没能起身
一条河，都有母亲的顾盼
一条河，都是母亲的碑文
11.桂花桥童年的桂花桥，是一座
长廊式、凉亭状的木质建筑
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赋予它
不少或隽永，或凄美的传说
一些不便于传诵的乡土爱情
就是，从桥上飞身而下
跌入桂花河，跌入尘封的历史
几经修葺后，满目疮痍的廊桥
最终演变成现在的样子——
钢筋水泥灌制的桥墩，和桥面
多了几分稳重，和安全
之后，一直到今天
再也没人从桂花桥上跌落
晚上，孤零零地桂花桥
对着脚下，那一汪浅浅的水
诉说过往的心思
12.安塘泉安塘泉，静静地躺在故乡麻阳寨
一座叫朱家岩山的山脚。世事纷繁
除了任劳任怨，产出清冽甘甜的泉
远处，近处，即便山外、州外
踢踢踏踏的跫音，都与它无关
直到有人走近，将随身携带的桶
或瓶瓶罐罐，一一装满
一桩只予不取的交易，就此达成
我与安塘泉之间的亲近，缘于
它是除生养我的父母之外，另一种
替我延续，挺拔生命和脊梁的力量
十多年的给养，已经融为骨骼
和肠胃里，密不可分的基因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
喝过太多有标签无标签的水
惟有安塘泉，只需往舌头蘸一点
就能咂摸出故乡的味道
和逐渐远去的叮咛
8月17日于恩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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