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玉女津码头和薛涛井的那点儿事
文/罗寿文
《成都市志》有载;“锦江南岸有一古井,旧名玉女津……,以井水仿制薛涛笺,久之玉女津便被误作薛涛井。”
《成都城坊古迹考》记:“玉女津本渡口名,又泛指江畔一带,其地即今望江楼下之锦江西岸,当地人以“津”作“井”,故得薛涛井。”
以此看来,现在望江公园内的薛涛井的确是与玉女津有关。但问题是,究竟只是井的名称由玉女津改称为薛涛井?还是薛涛井的前身原本就是在玉女津这个码头之上,或曾经有没有玉女津这个码头的存在?遗憾得很,但凡可查记载都不尽其详,说来说去,也仅是说这口井的前后名称更迭而已。好在也有非史非志的坊间相传:“明代以前,望江楼这里是一个叫做玉女津的码头,也是锦江上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码头。”
我个人认为,这个坊间之说,反而有些可信度,况且《成都城坊古迹考》“玉女津本渡口名……”已作支撑。《古汉语词典》;“津”释为“水渡”、“渡口”之意,“井”释为“人工挖成的能取出水的深洞”。特别是古文用字多严谨的那些时代,“井”“津”不分是有所讲不通的。所以,薛涛井是在原来的玉女津码头之上并非空穴来风,也可以说是有依有据。
当然,对玉女津码头这般那般的如是说法或猜测,它曾经的是有是无,也仅是今天茶馆里的闲谈罢了。
话说回来,李冰凿郫检二江,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府河南河,绕城而过,于东门合江亭合二为一,是为锦江,一江碧波浩荡南流而去。顺江而下,距合江亭约五里之距,即现在的望江楼公园南缘附近,逶迤流淌的锦江,在此突然近似直角的拐个弯又向西而去。
那时,如站在九眼桥上,向着锦江下游极目远眺,地平线上锦江之水与天相连“开帆影远入云小”,点点白帆逐渐消失在江道的拐弯处,留下的也只是思绪万千。想必,正是因为锦江在这里有了这一独特的自然地理形态,且位置距市区的恰好距离,当初官府将规模不小的玉女津码头才会设置于此。
成都自古就有游江的习俗,早源于古老的上巳节,沿袭至唐宋时期,锦江上的玉女津码头也因游江文化的浸淫和渲染,已逐步的发展得非常繁华和热闹了。
玉女津码头当时除了具备进出成都的水路口岸所必须的硬件设施外,供人们迎来送往,饯行洗尘宴请宾客的茶楼酒肆也一应俱全。并且码头北侧占地近百亩的一池塘,塘底的地下水脉与锦江相连,塘底是由多层沙石构成,所以塘水清冽,澄澈照人。池塘边的水榭长廊与坐落于垄垄修竹间的亭台相连,疏篱曲径,使之点缀出富有诗情画意的美景,其幽静的环境和南侧码头的喧嚣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复一年,由于锦江之水的水涨水消,时不时的殃及着码头上这个池塘和周遭的农田。人们又在塘前修建了“廻澜塔”以镇水怪,塘后建了“雷神庙”供登临玉女津码头的善男信女及过往香客烧香祈福,以求风调雨顺和保佑一方百姓平安。
这儿说起玉女津码头上的廻澜塔,还有一小小的插叙。此廻澜塔非明代万历年间四川布政司余一龙筹资在老九眼桥南端附近所修建,后被张献忠拆毁的那座廻澜塔。更不是远在邛崃,清代在明万历四十四年(年)所建的镇江塔基上重建,于清光绪八年()竣工的那座廻澜塔。而玉女津码头上的这座廻澜塔,修建时间更早于它们,应为两宋时期或更早。其建筑风格自成体系,意味“天圆地方,阴阳合德”的铜制葫芦型塔刹,即人们所说的宝顶,其材质已是宋人洪咨夔撰《大冶赋》中所载的“久而不绿”的合金黄铜。
要知道,宋时的黄铜是很稀罕的,民间还不许冶炼。不知者还以为是黄金宝顶,阳光照射下,远远望去金光闪闪,整个看起来古塔雄姿屹然,犹如擎天之柱玲珑奇巧直插云霄。以至清光绪十二年崇宁县(现郫都区唐昌镇)的木工杨燕如和杨前生叔侄俩,在设计崇丽阁(望江楼)时,制作的模型小样中,宝顶风格依然如此,不过采用的是橄榄型状,并用货真价实的金箔包覆,使之更显灿烂夺目。
清光绪十三年,在曾经玉女津码头廻澜塔毁覆原址,由蜀绅马长卿等募款,按杨叔侄俩所制模型放样,并由他俩分别任正、副掌墨师,开始修建崇丽阁以兴蜀中举业,清光绪十五年(年)竣工。
建好七十八年后,那是年的夏天,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崇丽阁的宝顶被几声惊天炸雷劈于锦江河中。同时,阁楼旁一棵两人方可合抱的百年柳树,上端分叉处至根部,齐刷刷的被劈成白花花的两半。
据一早乘摆渡船过河去看闹热的人回来,唾沫横飞的讲到;说是柳树干下部年久腹空,内匿藏一碗口粗两米多三米长的大蟒蛇,已瘫软的死在柳树旁,全身为绛紫色,似被烟熏火燎过一般。后来,坊间也对这事传言纷纷,说雷公在望江公园所劈死的那条大长虫,早已修炼成精,它曾栖息于原址廻澜塔的地宫内就已有些时日了,但至从廻澜塔倾毁后蛇精就不知了去向。
几百年后,又见崇丽阁在廻澜塔原址临江耸立,蛇精再次复回,并隐匿于阁塔旁边柳树的腹干之中,仍像当年守护廻澜塔样,默默的看护着崇丽阁和它那金光闪闪的塔刹,雷公劈死了蛇精,宝顶也随之滚落于江中。而雷神又为何发此大怒,要劈死蛇精?说是蛇精已修炼了好几百近千年,眼见正果修成,就在那晚修真飞天的瞬间,被数道闪电合力劈击而亡,渡劫失败。依据是,至从蛇精被击之后,望江楼附近河面上时常飘忽的龙型雾团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了。
再则是,曾经玉女津码头上的雷神庙、廻澜塔、以及其它的物或事与蛇精之间,本就有着几多说不清道不明和不为世人所知的故事……。第二天中午刚过,只见从十九中到三官堂这段锦江河里,成都市砂石公司的十多条采砂船在紧张的忙碌着,有说是奉上级的指示,在打捞崇丽阁的黄金宝刹,有的又说是他们是在正常的采砂作业。不过同时那么多船,在同一区域采砂的场景以前确实未曾出现过。就这样,崇丽阁被雷击落的宝顶不见了踪影。
当年年底,铜质鎏金宝顶复制品重新被安上,也就是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望江楼顶上这个金灿灿的宝顶。
我们还是回到成都人那时游江逛玉女津码头的话题。宋代,江上的游赏成为成都地方惯例,其规模之盛全国闻名。游江有大、小之分,二月初二为小游江。这一天原本为“踏青节”,成都市民多分散出各门郊外踏青游玩。
宋太宗时,成都知府张咏将踏青改为游江娱乐。当天,官府组织几十条彩船,知府与宾客分坐其上。船队自万里桥出发,由一条装载着乐队的彩船“歌吹前导”顺锦江而下。游船彩旗飘飘,鼓乐阵阵,两岸边“士女駢集,观者如堵”,欢呼之声不绝。
午时前,游江船队至玉女津码头,众官吏上岸,在知府官人带领下,绕以镇风镇水的“廻澜塔”一周,然后敬香叩拜,同样,再往池塘西岸的雷神庙敬香叩拜随喜功德,以求江水随人意,百姓得泰安。祭祀礼毕,大家一同享用由成都统管水运码头的总管为大家早已备好了的精致午宴。宴毕稍息,未时,大家再又上船撑帆摇桨逆水而上,与来时一样,乐鼓声声,喧闹至日落西下,一年一度的游江活动方才得以结束。
当然,还有三月三的上已节,四月十九浣花夫人诞辰日,都要举行游江活动。四月十九这天,也就是成都的“大游江”活动,官府都得出面张罗打理,知府大人也要与民同乐。以至宋祁晚年来成都任知府,前后大约四年的时间,每年不仅带头游宴,还玩出很多的新花样。在一次游江活动中,他一边观赏船头穿着绮衣罗裙的舞女们,在管吹弦拨的音乐中轻歌曼舞,一边笑谈喧哗,对着同船着朱衣紫袍的官吏们感叹到“锦江泛舟,满城欢醉”。这就是当时官办“游江”的盛况纪实。
其实,民间的“游江”活动就要随意得多,也不一定非要等到每年的二月初二,三月初三或四月十九。随时都可以游江去玉女津码头的廻澜塔雷神庙烧香祈福,以不受水淹,保得平安。说那时锦江两岸四季花开不断,特别是春天来临,很早,刘禹锡的《浪淘沙》中就所描述:“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市内三三两两漂亮的姑娘们常常从浣花溪上船,一行嬉戏玩水打闹,留连观赏两岸美景。
因玉女津码头是蓬船从市内到郊外的终点,姑娘们又上得堤岸,在水边嘻嘻哈哈,顾影自赏相互追逐,常常使这个渡口丽影缤纷美女如云,给玉女津码头带来许多的灵气。若真是前面所讲到的官办踏春游江日子,锦江沿岸至玉女津码头士女聚集围观,盛况空前;“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锦江两岸简直就是美女的天下,最终都汇集在玉女津码头之上甚是热闹。或许当初“玉女津”的名号也是因为美女蝶绕,便是由此而来的吧。
如果平时有要远行的人们,往往从万里桥码头上船,亲朋好友同船相送,送到玉女津码头,一般就不能再往前送了,就此作别。或者,讲究一点的人家或挚友,在送别至爱亲朋时,从浣花溪或万里桥码头,根据主客人数,租一蓬船,并叫船家备几碟精致小菜,一壶醇香美酒,宾主蓬船内席垫而坐,随波小酌谈笑风生,欣赏沿岸的花红柳绿,或河风摇曳岸边青柳的枝摆婆娑。必定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到达玉女津后,主客上得码头,借一亭阁稍息,依依话别,随即客人转乘大船。远航的客船,云帆高挂随江而去,当船拐向前面的直角弯时,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主人或随蓬船返回,或沿锦江堤岸信步而返。
更有“东村闻酒美,买醉上渔船”,一生笔耕不辍的诗神样的文人骚客们,三俩知音知己,由市内码头乘船泛江而下,一路猜拳行令,情怀抒发,吟诗诵词于江上、码头、河湾、市井与陋巷,世间万象,民间情怀,无所而不吟之诵之。船行至玉女津码头时上得岸来,醉眼朦胧,休管得雷神庙、廻澜塔,只顾在码头上打望南来北往的美女们,为他们赋诗填词寻求灵感,也找到了最佳的托词。
沿江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码头,玉女津码头的规模和发挥的功能都是其它所不能比拟的。它不单是官府和达官贵人的迎来送往之地,还是集客运、货运、关口于一体的综合性码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航道货运中心和客运中心,以及出关进关检查中心。无论是从城区顺流下来,或外地逆流上来的客运船、货运船,即便是进都的漕运船只,都必须在玉女津码头停泊接受相关检查,办齐进出关的相应手续,尤其客、货商船,必须用真金白银把各种税费缴清,方可得以行船漕运。
由此可想而知,唯水路出行为大的当时,玉女津码头前“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来来往往的白帆片片蔚为壮观。杜老先生“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这一盛景,用于所指玉女津码头还更为写实和贴切。
岁月的推移,一直热闹非凡的玉女津码头在天灾和人祸不停的侵袭下,也随之慢慢的湮灭和消失了去。码头边的池塘后来因为地质环境的变化,锦江之水时浸时消,淤泥日渐沉积漫涨,加之人为的殃祸,疏于清掏,池塘逐年干涸萎缩。雷神庙的僧人及居士们为了取水方便,遂将池塘中央底部淤泥掏尽,足见塘底砂卵石后,再条石垒壁成井,井水依旧清冽甘甜,同时该井纳入雷神庙庙产。再后来,井旁的雷神庙和廻澜塔也在不知不觉中相继悄然的倒覆,其原址仅存堂室数楹及石栏围环古井一口,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薛涛井的前身。
到了明时,特别是洪武二十三年(年),朱元璋第十一爱子朱椿就籓成都后,在战争造成的废墟上重整蜀地的同时,也重点抓地方文化,并得以历代光大和发扬,直至最后被迫投井自尽的明末蜀王朱至澍也是如此。
在明蜀王大力传承和弘扬蜀地文化的氛围下,蜀地众才女中,其中的翘楚非薛涛莫属。薛涛这个人,以及她的诗,还有那粉色的小笺,都成为了蜀域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受到历代官府吏众,达官显贵文人才子的极尽追捧。当然,其中是附庸也罢,真情怀念也罢,蜀王带领民众至少形式上还一直在持续着。那时的唐百花潭,唐浣花溪早已星转斗移,不再是薛涛时期的那个浣花溪和百花潭,濯锦造纸已成为了过往历史。
但是,据《成都志》载;蜀王指定每年三月三日,在原玉女津码头上雷神庙旁这口井里取水,按当年薛涛在她居住地浣花溪制作薛涛笺的办法,仿制薛涛笺。所制笺除贡纳给朝廷外,余下部分留蜀王及众官吏自用,市间绝无出售。明代王士性《入蜀记》对高仿薛涛笺曾赞美描述到;此笺“比高丽特厚而莹,名薛涛笺”。因为当时朝鲜的造纸技术较高,明朝政府经常要求朝鲜贡纳纸张,仅永乐时期,朝鲜向我国进贡的纸张就超过了10万张。时至清代康熙六年(年),成都知府冀应熊,也无需三思,既然此井可高仿薛涛笺,那就将此井命名为薛涛井何妨,于是手书“薛涛井”三字,并刊碑立于井前,继建薛涛井牌坊,作为正式的地名标识。
《成都市志》记;“这口井是明代蜀王府仿当年薛涛笺作贡纸的地方。因附会曾经此井之处为薛涛取水制笺之处,故名为薛涛井。”这样一来,就引起了许多诗词文人骚客对薛涛的幽思怀想。到了乾隆六十年(年),清朝的翰林院编修周厚辕来到成都主持四川乡试,期间,先后在杜甫草堂、武侯祠题词刊写之后,又来到薛涛井旁,即兴手书了唐代诗人王建《赠薛涛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巷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他又自己另外步王建韵为薛涛井题诗;“万玉珊珊凤尾书,枳华篱近野人居,井阑月坠飘梧影,素发飘飘雪色如。”然后将两首诗刻石附立薛涛井左右两旁,并修建成了牌坊的形式,这就是现存大家所能亲睹的薛涛井牌坊。久而久之,这口原是高仿“薛涛笺”时所用的水井,逐渐被人们传世于薛涛本人制作“薛涛笺”时取水的薛涛井。
所以“唐代女诗人薛涛曾在此汲取池塘里的水和这眼古井水,手制薛涛笺,并在此留下了许多美丽诗句”的表述,也仅是后人对薛涛一种情怀的寄托和情思的抒发而已。